後黨國時代（六）【促轉會】爆料，給了侯友宜開脫犯行的機會

特別感謝陳奕安整理本系列文章。

侯友宜競選新北市應該是勝券在握，老台北縣長蘇貞昌的挑戰從民調看起來還在急急追趕，對侯友宜形成威脅，但最近發生促進轉型正義委員會副主委張天欽失言事件，促轉會副研究員吳佩蓉錄音爆料，讓本來在新北市機會不小的綠營，進入苦戰。

這整個事件來自於張天欽邀請部分委員開了一個非正式的會，吳佩蓉宣稱因為想省力氣，就開始錄音。委員開始討論除垢法，中間討論到侯友宜。侯友宜逮捕鄭南榕，這件事他一直宣稱如果再來一次，他還是會再做一次，所以被委員們稱為最惡劣的例子，所以更需要除垢。因為是非正式會議，所以大家越聊越開心，就開一些玩笑。其中包含「這個沒有操作，可惜」，「本來是南廠，後來變北廠，最後變東廠」這樣的私人談話，結果被吳佩蓉錄音給鏡週刊爆料。

如果平心靜氣的拿出來談，又會發現這件事的問題是，很多東西被搞混在一起。

轉型正義裡的除垢法，除垢法關鍵是在威權時期擔任過「被質疑的位置」，在轉型正義後，不該再從事「被保護的位置」。

也就是說，如果在威權時期有侵害到人權的人，是否能再從事首長這些相關位置，是必須要有一定的規範。這個規範是什麼，是現在促轉會要提出來討論的。但因為是私下會議，結果大家開玩笑的話被拿出來檢驗，因此讓好不容易開始的轉型正義蒙上一個大陰影。問題就在於吳佩蓉，沒有謹守自己的本分，卻基於自己所謂後黨國的認知，擅自把私下的會議爆料出來，不但自己的名譽受損，最嚴重的是這些玩笑話完全掩蓋除垢法的討論，讓台灣的轉型正義幾乎停擺。

我們又要回到一個沒有黨國或後黨國的國家，如果發生這種事，正常的民主國家會怎麼處理。他們當然會覺得開會講這些操作、東西南北廠非常不必要也轉移焦點，但是吳佩蓉的爆料，卻會是他們的焦點，因為這種把私人會議隨意爆給媒體的行為，是違法的。而且這樣的行為，會讓人與人的互信消失，其實是非常類似東德的史塔西（Stasi，註）或是文革時的互鬥。以後如果開這樣的會，連開玩笑都要彼此防範，或想講的話都不能講，這個社會將變成抓耙子主導的社會。所以也會被政論節目檢討。最後討論就會直接進到除垢法。然後所有的政論節目就會繞著除垢法來討論。

可惜我們不是正常的國家，我們還在後黨國，因此只會有現在看到的這景況，也就是中國國民黨大舉出動，聯合媒體攻擊民進黨利用轉型正義攻擊對手達成選舉目的這樣不實的指控。除垢法是什麼根本沒人在意。

所以我們要思考這樣的問題，應該要開始思考轉型正義真正的意義。我們現在把鄭南榕當成言論自由的英雄，那當初抓他的侯友宜，讓鄭南榕在裡面自殺的侯友宜，就沒有任何責任？而且侯友宜所牽扯的不只這些，比如向盧修一噴辣椒水、帶領團隊刑求徐自強，讓徐自強冤案到現在才解，這些都是侯友宜在擔任公職時侵害人權的事蹟，為什麼大家卻無感，反而覺得跟他討公道是一種危害他選舉權的不公行為？

中華民國人不認為侯的行為是侵犯人權的，這是最主要的原因。因為一般人認為，他當時只是因為職權從事他的工作，這些都是不得已，是可以了解的。所以侯友宜到現在才可以一直宣稱，他如果再來一次還是會做同樣的事。

如果以這樣的態度，轉型正義就無解了。因為轉型正義最大的目的，是為了要讓悲劇不再重演。其實一個很重要的前提，是認為威權時代是會重演的。德國在希特勒時代發生的悲劇，在沒有轉型正義的東德，還是繼續侵犯人權，讓全民都成為抓耙子。我們不能認為，民主自由的社會可以一直延續到後來，這在人類社會中並不是常態。南美洲許多國家在十九世紀獨立後成為民主國家，也不能避免二十世紀成為軍事獨裁國家。德國威瑪時期的民主，也不能避免納粹時代嚴重侵犯人權的政權，更不能避免東德侵犯人權的共產國家。台灣現在的民主，更不能防範以後被變成共產中國的一部分。

轉型正義最主要的目的，是要讓侵犯人權的官僚，讓世人知曉，不僅要讓他們道歉，更要防範他們繼續從事公職，因為如果沒有這樣立下典範，那我們再次回到威權也沒人有感，因為侵犯人權沒有代價，繼續侵犯人權沒有任何罪惡。

因此德國在這麼多年後，漢諾威檢察院對一名年近百歲的前納黨衛軍成員的案子做出了決定，他被控幫助屠殺至少 30 萬人，一審被判處 4 年徒刑。德國作家徐林克（Bernhard Schlink）寫了一本小說《我願意為妳朗讀》（Der Vorleser），故事敘述一位幫納粹打掃集中營，看起來和藹可親的女士，遭受審判的故事。這些事蹟再再顯示轉型正義的重要，不是只是改改路名，拆除銅像（雖然這些在台灣還是幾乎不可能的事）。更重要的是，立下典範，讓悲劇不再發生，讓民主自由的環境比較有可能繼續存在，而不再被威權打敗。

台灣民主化過程，幸運的是經歷無血寧靜革命，但不幸的是，這樣的革命並沒有教導人民有區分威權的能力，或追溯侵犯人權的犯罪行為。東德在兩德統一之後，共產黨並不能直接的變成一個政黨，就算有人轉換，也必須經過檢驗，成為另一個和共產黨（SED）不一樣的民主政黨（PDS），最後合併成左翼黨（Die Linke）。可是中國國民黨卻帶著黨產，繼續存活到現在，沒有經過檢驗和拆解，用他本來的面貌存在。因此一般人對於中國國民黨侵犯人權並非這麼有感，許多人認為這是工作的一部分。而這樣的態度，是非常容易讓台灣掉入另一個威權。轉型正義的重要性如此重要。

吳佩蓉副研究員後來公開一封信，坦承她是爆料的人，然後說：

「對於國民黨對待異議份子，特別是黑名單人士返台後遭受的非人性對待，從小就對此事深惡痛絕，如果侯當年是以如此粗暴手段對待自己的國人，那麼，不論是上級命令或是他自以為可以如此，我都認為他有錯，必須為自己的行為道歉，如果仍堅稱是心中坦蕩蕩，那只能說，這個人的反省能力很有限，不足為取」。

所以吳佩蓉對於中國國民黨對待異議份子是深惡痛絕，可是提到侯友宜，卻只是要道歉，如果心中堅稱自己坦蕩蕩，卻只認為他反省能力有限，不足為取。吳對侵犯人權的人，如此寬容，只是認為他反省能力有限，就沒事了；對於轉型正義，沒有任何想法。身為轉型正義的副研究員，根本沒有盡到職責，那種輕忽的態度，完全沒有思考，閱讀了解轉型正義在全世界的演進。這個是後黨國的一項特徵。只了解黨國其一，卻不了解黨國全貌，也不願追究黨國的責任。

但身為後黨國，卻要對相對應的另一面，也就是沒有在黨國侵犯人權的民進黨，作最嚴厲的批判。這個批判就是：

「張天欽打算拿侯作為力推除垢法的例證，某種程度是站得住腳．但，掌握行政資源和話語權的高官，意圖操作此議題，以不正義的手段去對付類似侯這樣角色的人，真的深化鞏固民主的必要方式嗎？」

吳承認張天欽是可以推除垢，卻認為張的行為是操作，是不正義。因此要曝光這文件，讓轉型正義根本走不下去。這種對在威權時代侵犯人權的政黨寬容，「只要求他自省，不需究責」，卻對張天欽的行為，當作執政黨操弄選舉的工具，這樣的行為，就是後黨國思考最有傷害力的行為。

其實除了那些什麼東西南北廠和操作這兩個字拿掉不看，促轉會現在所提的，根本還是轉型正義非常少的一部分。改路名、拆銅像不但沒一撇，不只侯友宜需要交代侵犯人權的事蹟，更要調查馬英九在美國舉報台獨份子後造成的影響、宋楚瑜新聞局長禁說母語的政策危害、林義雄女兒和母親血案、陳文成命案、尹清楓、劉邦友血案、彭婉如命案，近至蕭曉玲老師解聘案，遠至丁窈窕案，這些案子，都必須要找出侵害人權的相關人事，然後根據輕重，小至道歉、不予任公職，大至判刑，這些都是必須要做的。

轉型正義要做的更多，而不是更少，後黨國思維的吳佩蓉，不但自己做了像東德史塔西 Stasi 般錄音舉報的黨國行為，更讓侯友宜更有機會開脫他侵犯人權的行為，甚至當選新北市長。那麼台灣以後是否有機會不淪落為威權國家的機率就更低了。後黨國思維的危害，可說是傷害力驚人。

註：德國史塔西

史塔西是利用全民舉報的方式，讓鄰居朋友舉報大家平日反政府的行為，形成檔案，兩德統一後檔案原本被銷毀，但後來經過修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