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 年 5 月 21 日,香港「文匯報」社論破天荒開天窗,只印上「痛心疾首」 4 個字。為抗議北京當局前一天宣布戒嚴,這家與中共關係親近的左派報紙公然「叛變」。
「六四」清場後,文匯報社長李子誦被解僱,近 20 名員工則辭職明志。當時的副總編輯程翔,正是其中一員。
對程翔而言,加入文匯報既是偶然,卻也是必然。與一般認知不同,程翔的成長過程中並未受到太多左派薰陶,他反而認為影響自己一輩子的人是梁啟超。
程翔說:「梁啟超曾經說過,『國家要強大,國民必須要愛國』。」
1970 年,當時在香港大學讀書的程翔,被保釣運動激起愛國心。隔年,美國國家安全顧問季辛吉(Henry Kissinger)訪中,讓他隱隱感受到國際情勢正發生根本性扭轉,中國逐漸受到國際社會的肯定。
樸素的愛國心,讓程翔熱切地想多了解這個國家。大學畢業後先當了老師,但受到梁啟超「辦報救國」的影響,他始終對啟迪民智的報業深感興趣。
一次偶然的機會,朋友介紹他到「文匯報」客串,幫忙處理當年亞運的外電。「當時中國還沒開放,香港人是很難了解中國的」,程翔說:「如果想了解中國,最好的渠道就是加入左派機構。」於是客串變主演,他一頭栽入了新聞工作。
文匯報果真提供他了解中國的機會。 1981 年,程翔成為該報駐北京站主任,也是第一位獲准駐京的香港記者,這一待就是 7 年。 1989 年重返北京時,他已經是文匯報副總編輯。
當年重返北京,程翔原先是為了採訪台灣財政部長郭婉容參加亞洲開發銀行年會,但隨著中共前總書記胡耀邦病逝,天安門廣場上的學生運動立刻成為媒體的新焦點。
回想當年景象,程翔仍對廣場上和平理性的示威印象深刻,但當時也有種預感,這場運動將以悲劇收場。畢竟曾在北京駐點 7 年,程翔看到改革開放雖然頗有成果,但也衝擊中共的一黨專政和計劃經濟,因此改革的力量每往前一步,保守極左的勢力便強力反撲。
程翔指出,一黨專政的邏輯,是容不下非體制內的聲音,哪怕是再卑微的訴求都好;因此他認為,鎮壓是必然的結果
六四清場的前一天,不斷被報社催促的程翔回到香港,也躲掉一場劫難。但清場過後,另一場整肅也襲向了「文匯報」。
對於「痛心疾首」的 4 字社論,程翔多年來都強調那是集體決定的結果。他說:「回去看當年香港左、中、右派的報紙評論,各派都主張妥善解決,不要軍事鎮壓,香港左派在這件事情上,也沒有和社會脫節。」
但鄧小平 6 月 9 日接見戒嚴部隊後,立場出現轉變,在鄧的一錘定音下,香港左派紛紛歸隊。
程翔說,鄧小平的動作形同宣示清場是自己的決定,而香港左派便失去人性基本的良知和判斷是非,以及對錯誤「說不」的能力。
他感慨地說:「我覺得這是人治社會最可怕的地方,一個領導人把他的權威拿出來做錯事時,全社會都不敢反對,還要轉變自己的態度,來接受這個政治現實。」
六四是否衝擊了原有的家國情懷?程翔說,梁啟超給他的另一個影響,是讓他知道,朝廷和國家是不同的,放在當下,也就是黨不等於國家。因此他認為,「正朝廷,乃所以愛國也」,越是重視國家,越有責任站出來指出執政者的弊病。
離開文匯報後,程翔先是與老同事們創辦「當代」雜誌,其後又擔任新加坡「海峽時報」的首席中國特派員,持續以如椽之筆針砭時事。
然而也正是這份家國情懷,讓程翔遭遇了牢獄之災。 2005 年 8 月,他被中國官方以間諜罪逮捕。對此,程翔認為,自己一年前撰文批評「中俄邊界東段補充協定」的簽訂是出賣國家利益,中國政府為此做出報復。
程翔說, 2005 年為了將宗鳳鳴所寫的「趙紫陽軟禁中的談話」書稿帶回香港出版而北上,但一入境大陸就被拘禁。為了自清,他託秘書從香港把自己的筆電帶來,沒想到裡面幾篇文章,卻被拿來當成從事情報工作的罪證。
「那裡面就是我對局勢的分析,哪是什麼機密?」程翔至今仍憤憤不平地說。法院則對外表示,程翔自行交出筆電,交代犯罪事實,判決他有期徒刑 5 年。
歷經千日禁錮,程翔提前在 2008 年北京奧運前夕獲釋。回首這段過往,他說自己唯一的改變,是答應高齡的母親不再踏足中國;除此之外,自己的愛國心和以筆報國的初衷,都未曾動搖過。
談到近年許多香港學生會、年輕政治團體紛紛杯葛維園的六四紀念晚會,程翔並不同意此種作法。他說,香港和中國是分隔不開的,就算香港不管中國,中國還是會不斷影響香港;回歸以來,北京不斷限縮香港的政治空間就是證據。
因此,程翔認為,在爭取民主的道路上,香港是無法獨善其身的。他引用捷克作家米蘭.昆德拉(Milan Kundera)的名句:「人類對抗強權的鬥爭,就是遺忘與記憶的鬥爭。」
他說:「我們老百姓沒刀沒槍,怎麼跟極權抗衡?保留我們的歷史記憶,就是對抗一黨專政政權的利器。」
(新聞資料來源 : 中央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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