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為李宛霖,由想想論壇授權轉載。
這是一個用鏡頭陪伴兩位偏鄉青少女長大的紀錄片。
陪伴從來不是簡單的事,它需要與時間對抗的亙古耐心,以及願意直視生命殘酷而不逃開的勇氣。
在《未來無恙》這部紀錄片中,導演把七年的陪伴時光濃縮折疊在一個多小時的片長裡,而我們透過導演的鏡頭,獲得一種嶄新的,深情的凝視眼光。這種眼光擺脫了以往對「弱勢族群」過於化約刻板的觀看方式,當鏡頭誠實且耐心的記錄生命的每一刻,青春的力量就在時光流轉中越來越清晰,即便在墜落的過程中,她們也逐漸長出屬於自己的翅膀。這是我在觀影過程深刻感受到的,對青春生命的尊敬與感動。
紀錄片始於輝珍介紹自己的家。當輝珍用青少女的輕盈口吻敘說著家,長鏡頭引導觀眾進到她生活的場域,觀眾很容易就從環境線索中讀出潛藏的不安與危險。主流的社會論述把家視為避風港,是讓人感到安全和信任的地方,但對這些青少女而言,他們有時候必須在家裡展開逃亡。同時,隨時可能讓她們受傷流血的家,也是她們心中最深處的依靠。對家,她們總是牽腸掛肚、頻頻回首張望,甚至不惜為此犧牲一切。複雜矛盾的家之意象,貫穿了整個紀錄片。
若回頭反省目前社福體制所建構的保護措施,我們不難發現,諸如「通報流程」或是像「安置機構」這些從社會正義角度出發的法律規定,總有難以接住邊緣青少年的時候。通報的本意是為了伸張社會正義,懲處失職的照顧者。然而對孩子而言,即便是造成傷害的家人,家的情感性並不會被傷害一筆勾銷。不容忽視的是,孩子與家人之間,仍然保有緊密的情感連結,以及許多共同生活的回憶。因此,當制度僅建構在對一種「健全的家」之想像,並且假設「家」是可以被替換的,孩子們的主體性與真實情感就被掩蓋了。
在臨床工作中,助人工作者經常陷入矛盾的自我詰問:通報之後,由誰來陪伴孩子承受後續衍生的風暴?孩子如何承受莫須有的罪名,某種「背叛家人」的罪惡感?甚至,不論怎麼安置,孩子仍然選擇逃回那個傷害他的家。在某次聊天中,一位社工朋友曾無奈地對我說:與其思考怎麼安置,不如集資開 24 小時漫畫租書店,讓半夜逃家的孩子們有棲身之處。的確,這是目前社福制度無法抵達的倫理深淵,也是邊緣青少年們的生活日常。在《未來無恙》裡,法官流下的淚水,展現了人性慈悲與良善的力量,也許就在那一刻,孩子的受苦終於被社會體制看見了。
關於「看見」這件事,似乎也是賀照緹導演企盼《未來無恙》呈現給觀眾的核心精神。無庸置疑,「看見」的力量是巨大的。尤其在網路喧囂的時代,隨時有鋪天蓋地的訊息爭取眼球關注,一種深刻真摯的「看」反而變成越來越困難的事情,也因此顯得彌足珍貴。導演在映後座談曾提及,拍這部片讓她發現,這群青少年就在我們週遭,每天與生活巨獸奮力搏鬥著。他們可能在洗車或加油處打工,在餐廳做服務生,或者在手搖飲店打工。當我們能夠開始釋出微小的善意,例如在他們出錯時,或者在稍微漫長的等待過程中,笑著對他們說沒關係,慢慢來,都可能幫助他們度過艱難的一天。我也深信,由「看見」與「理解」所匯聚而成的集體善意網絡,可以在社福體制或心理療癒機制所不及之處,即時接住這群孩子。長大本身就是充滿力量的事情,因此他們的未來終會無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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