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想論壇》戴口罩的自畫像 讓靈魂去旅行

本文作者為李公元，由想想論壇授權轉載。

三月初，我收到了台灣美術教育家鄭明進老師寄來的信件，裡面是四張他跟三個孫子「戴口罩的自畫像」，看到這些作品，讓我會心一笑，鄭老師果然是時代的「老先覺」，當全世界都在為武漢肺炎苦惱時，他充滿智慧地畫出這樣的自畫像，留下了「病毒時代」強而有力的圖像見證。

不久後，我打電話跟鄭老師致意。電話那頭，快 90 歲的鄭老師(1932 年出生)，像個孩子一樣，活力十足、淘淘不絕地跟我訴說，他跟孫子們創作的經過。他說，有一天晚上，他躺在床上睡不著，突然想到，可以來畫戴口罩的自畫像，因為這個有時代意義，可以凸顯出現在大家正面臨的困境。

那如何來創作呢？他說只要準備一面小鏡子，看著鏡中戴口罩的自己，慢慢觀察、慢慢畫，就可以完成一幅「戴口罩的自畫像」。他自己先畫，用炭筆畫，他很滿意自己的線條，而且他一口氣就畫了好多張，但是最滿意的還是最開始的第一張，第一張最有神韻。他又說，看著鏡中的自己，眼睛最重要，透過鏡子，用眼睛觀察細節，也用眼睛看著眼睛，因為口罩遮住了大半的臉部，所以眼睛，更成為整張圖最能表現的重點。

那為什麼要畫自畫像呢？為什麼不畫別人戴口罩就好呢？鄭老師給了我很棒的理由，因為畫「自己才有感情啊！你看別人的臉，不會有感情啊！」好個「有感情」的答案啊！我想想，還頗有幾番道理。自己的臉，應該是自己相處最久的臉，而大家多久沒有好好看看自己的臉了呢？而戴口罩的自己，大家是不是也能專心地來看、專心地來觀察描繪呢？鄭老師不但自己畫了戴口罩的自畫像，也讓三個孫子，分別是小學五年級、二年級跟幼稚園大班的孩子，進行這個主題創作，然後鄭老師以無比的熱情，將圖畫彩色影印，寄送給一些朋友，甚至於孫子們的校長也收到了。有一天，孫女回家告訴阿公，校長走到教室讚美她，跟她說妳畫的戴口罩自畫像，畫的很仔細喔！這樣子的過程，阿公影響了孫女，阿公也影響了校長，校長又回過來影響孫女，整個善的循環中，似乎看到很多教育的關懷。

於是，我也開始給班上孩子進行這樣的創作，我現在帶的班級是國小五年級的孩子，我並沒有讓孩子使用炭筆畫，我給孩子的指導語是，盡量不要用鉛筆畫，請用彩色筆、蠟筆、色鉛筆、原子筆⋯⋯等等，具有顏色且不容易擦掉的筆來畫，因為我不喜歡孩子過度謹慎，不斷的修改與塗擦作品常常失去作品的原創力，我希望他們勇敢的畫出最原始的筆觸，即使線條畫錯了也沒有關係，想辦法讓錯的線條變對的，每一筆、每一條線，甚至於每一種顏色，都會是這張作品演奏的歷程、感動人心的音符。
孩子當然一開始，哇哇叫，很多人早已習慣鉛筆畫，要直接用色筆畫，簡直是綁手綁腳、難以下筆，而且更加害怕畫錯。這時候，鼓勵指導語第二招要再度出場，「孩子，我們不是照相機，所以畫錯、畫不像一點都沒有關係，畫得很像很不錯，畫的不像也要很開心，重要的是專心的畫，然後畫出屬於自己個人特色的作品來，就是好作品喔！」不斷地、不斷地要給他們信心喊話，特別是對於高年級孩子，有些孩子並不是視覺型學習與表現者，對他們來說，畫畫簡直是挫折、折磨，但常常這樣的孩子，你要讓他們了解「畫醜、畫不像，卻有畫出自己的感覺、自己的情緒」是很重要的，不但也能獲得肯定與讚美，還可以是很舒壓、很享受的。

再來第三招，就是輪流走到每個孩子座位旁邊，針對他們畫出來的圖，大大讚美！

每一個人都有值得被讚美的地方，越讚美，孩子就越放得開，而表現出來的作品就越有生命力。

但讚美不可過於籠統，要針對細節具體的讚美，好比說，有時混亂的線條，其實是「跳舞的線條，瞇起眼睛來看，更有色彩的律動感！」比例大小不一的身體，其實擁有「獨特的趣味與表現力量！」孩子的創作，絕對比大人更有想像力與爆發力，當老師的我，常常是以發現新大陸的驚喜感，來看他們的作品。

最後全班畫好後，老師將作品掃描，放上大螢幕一起欣賞，也讓孩子舉手表達，自己發現了什麼，可以給別人什麼鼓勵的話呢？結果，這又是一次「出乎我意料的好」的美好互動，第一位投射上大螢幕作品的孩子，其實非常沒有自信，一看到自己作品，馬上頭低低的，嚷嚷著說「我畫的好爛喔！」但是沒想到，大家熱烈舉手讚美他，因為大家看到了好多他自己不知道的細節，有人讚美他「頭髮畫的好好喔！」「耳朵細節都畫出來了，真厲害！」「口罩上面還有畫一點點鼻樑，真細心哩！」⋯⋯這些觀察後的回饋，我深深被孩子感動，我相信原來的畫者，應該也感受到了別人讚美的力量。

一位平日很調皮的大男孩，畫完了自己還欲罷不能，開始找兩位他的好朋友，請他們當他的模特兒，最後在三人圖像上，出現了大大兩個字「兄弟」，他的觀察力真的很棒，連朋友上面的幾顆小小痣，都一一畫出來，大家最後讚美他們三人，是「防疫三兄弟」。而原畫者，也在回家後，補寫了一段深富感情的創作說明：

這兩位是我最好的朋友，因為他們兩個都陪在我身邊，雖然現在有新的病毒，可是我們的友情不會拆散，希望他們倆人可以對抗新病毒，也要保護自己。

再來有一位女孩，以粉蠟筆表現，構圖成熟、用色豐富，衣服跟背景也都處理的很突出。沒想到她後來也畫了一張沒戴口罩的自己，但是那張臉是倒立的，她特別補充說明，因為「我去看同學畫畫的時候，我低頭看他的鏡子時想到的」，也有同學在讚美她的作品時，很厲害的看到她表現的細膩處，同學說「我發現她那張圖的頭髮往下垂，像是吊單槓的樣子。」這樣彼此說出自己創作想法與觀察細節，真的是很有價值的分享。

還有一件作品，也引起很多人共鳴討論。這位男孩，竟然在自己自畫像上畫著一個橘紅光環，然後有一對翅膀，同學們一起看作品時，第一個人就說「好像死神！」，然後陸續有人說「好像有惡魔的翅膀」、「好像從地獄出來到地球上的死神」，但隨即又有另外的詮釋，「那是游泳圈啦！他要提醒我們，隨時要戴口罩，即使在游泳時啊！」哈，這樣的觀察點，有趣極了！當然，真實世界游泳時，是沒辦法戴口罩的，但他這樣的解釋，頗有創意。後來原作者男孩，回家寫了一段他的說明文字：

看似是一個惡魔，其實是一個死神，如果沒戴口罩就會跟他一樣，被病毒毒死。死後才知道要戴，這樣不行，如果不戴，就會得流行感冒喔！

同樣的主題，也有一位孩子，把自己戴口罩的樣子，稱為「病毒犯人」，非常強烈的形容字眼，想法獨特。而這位男孩，在完全沒有打鉛筆稿的狀況下，直接以彩色筆創作，簡潔有力，而且不失細節的描繪，特別是口罩上的紋路、縫製點點的地方，以及放射狀條紋的衣服，都顯現出他傑出的觀察力與表現力。另一位同學，把消毒用的酒精瓶也畫上去了，背景處理很明朗，一上一下兩張有框的圖，分別呈現戴口罩跟沒戴口罩的自己，有孩子說「感覺好像在畫郵票」、「下面那張圖的背景，好像把自己的頭送去洗車場一樣」，這也讓我們聽到的人，哈哈大笑起來。

也有孩子發現了溫馨的畫面。一位「武漢防護巨人」的自畫像，旁邊出現幾乎跟他等高的台北 101 大樓，有孩子說，「大樓跟巨人中間有一堆東西，好像一群歡呼的群眾，為打敗病毒在歡呼！」五彩繽紛的顏色，特別讓孩子有歡樂的感受，旁邊還有一個「禁止冰淇淋」的小圖，有人解釋說，「少吃冰淇淋，才不會生病啊！」

同時有一位男孩自畫像，一雙火紅色搭配綠藍色的眼睛，以及塗了多種顏色的衣服。班上眼尖的觀眾說，「他衣服上有畫一顆愛心耶！感覺病毒來了，還是要對人付出愛心哩！」聽到這樣的話，老師怎麼能夠不感動在心頭呢？

班上還有一位非常斯文的男孩，先是畫錯了線條，最後把畫錯線條當作了畫面的元素，於是出現了跟他平日很不相同的作品來。雖然畫面帶有狂野混亂，但也可看見他的描繪功力不凡，特別是那戴口罩的頭像。另一邊沒戴口罩的自畫像，延續了第一張的亂線風格，但可以發現線條變的更自由，也更有活力。他在自己的文字說明上，寫出了很能代表台灣現狀的觀察紀錄：

面對病毒 2020.03.12
病毒在各地，
你我要小心。
確實作防疫，
就不用擔心。
打敗了病毒，
大家要開心。
地球沒病毒，
就煥然一新。

這次病毒很恐怖，但大家都很努力，出外都戴口罩、洗手都用肥皂、防疫都做得確實。只要去多運動、洗溫熱水澡、多去曬太陽。只要往好處想，藉由這次機會可以教導人民、大家正確的知識，避免再次發生。這次病毒，政務委員唐鳳也推動口罩查詢系統，更被日本人稱為「IQ180」！這次也讓我們台灣的醫療技術成為 NO.1！

最後我們的「班上賞畫會」，老師也秀出了一張自己的「戴口罩自畫像」，那是我在孩子創作完後，當天回家後的觀察塗鴉，我很感謝鄭明進老師帶給我的教學靈感，真的靜下心來，看著鏡中的自己，為自己畫一張「戴口罩的自畫像」很有意思，而且還可以寫寫自己現在的心情寫照。當晚，我也在畫裡寫了一段文字：
病毒蔓延中
我們被困在自己的星球自己的窩裡
感覺人生突然變得黑暗起來
其實黑暗的世界中
你依舊可以選擇彩色的開關把它打開來
只要我們的腦子沒有生病
我們還是可以在自己的窩裡
想著美好
讀著五彩繽紛的世界
讓靈魂無拘無束地再度去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