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派專欄短短一年,旅土耳其維吾爾人加吾蘭從靦腆年輕人變成幹練的社運人士。他和「加吾蘭們」連日在中國駐土耳其大使館前示威。如果不是人生境遇不公道,誰要這麼執著地對上大鯨魚?
我認識西爾買買提.加吾蘭( Xiermaimaiti Jiawulan )正好滿一年了。似乎西爾買買提才是他的名字,但是我向來叫他加吾蘭。
他 2019 年 12 月底輾轉得知,早已聯繫不上許久的新疆維吾爾自治區伊犁老家父、母和弟弟於 2018 年就被關進「集中營」。他向中國駐土耳其外交機構陳情卻石沉大海,於是於 2020 年1月底和有相同遭遇的另一位維吾爾年輕人一起上土耳其首都安卡拉,向歐洲聯盟( EU )駐土耳其代表團請願,盼對方協尋親人。
同年1月 30 日我在安卡拉的連鎖咖啡店裡和這兩位 20 多歲維吾爾人見面。
那是個下著雨,雪剛停的早晨,他們當時都是第一次接觸記者,回答問題時顯得生澀,有點緊張。我暗自佩服這樣的兩個年輕人自力求見歐盟官員表達訴求的膽識。他們對我談論著自己如何因為長年無法跟老家親人取得聯繫而揪心,生活、工作、學業亂了套,聽了很難不令人動容。
在伊斯坦堡完成大學教育後,西爾買買提.加吾蘭把人生交給土耳其,投入前幾年正蓬勃發展的旅遊業。事業剛要起步之際,他的人生卻因為伊犁霍城縣老家那邊發生劇變而被迫拐大彎。
2020 年對當時 28 歲的加吾蘭而言是巨大變動的一年,雖然看不見驚濤駭浪,靈魂深處卻暗潮洶湧著,人生已經不可能回復寧靜。之前沒有參加過社會運動,不接觸、甚至迴避談論政治的他,此刻下定決心要以各種可能方式,營救在荒誕體制下繫獄的母親。
他在伊犁的母親因 2013 年曾參加中國官方核准的旅行團赴伊斯坦堡探訪當時就學的兒子並支助生活費,於 2018 年遭以「幫助恐怖活動罪」判5年徒刑。
2020 年3月,觀光大國土耳其出現俗稱武漢肺炎的 2019 冠狀病毒疾病( COVID-19 )確診首例,夏、秋季旅遊旺季疫情陡升,旅遊生意冷清,重創產業。
反正連遊客也沒了,加吾蘭索性關閉旅行社,與社群媒體上認識、有相同遭遇的「天涯淪落人們」一起用自己的方式試圖為老家的家人尋找正義。而他們面對的是在國際舞台上影響力日增的北京政權。
中共對維吾爾人和新疆其他少數民族的倒行逆施於 2018 年下半年開始受到舉世關注和譴責。本來害怕連累故鄉家人而對鐵腕統治保持緘默的海外維吾爾人,在絕望之餘決定放手一搏。加吾蘭就是這樣。
他 2020 年2月拿著身分證明和家人照片在鏡頭前錄下證言,以家庭離散遭遇向世人揭露中共迫害,並將影片上傳「#我也是維吾爾人」(# MeTooUyghur )平台,要求中國提供失蹤家人消息。
接下來數月間,加吾蘭和其他遭受迫害維吾爾人家屬曾多次嘗試向中國駐土耳其大使館、中國駐伊斯坦堡總領事館進行集體請願,計劃的活動都遭到當局干擾。
我還記得同年7月間,他前一天才跟我約好隔天在安卡拉見面,當天卻告訴我,一行人進入安卡拉省時,攔查哨的警方不放行,他們只能打道回府。
直到 2020 年 12 月 18 日,一群人終於開始在伊斯坦堡總領事館前拉開布條、舉起家人照片,平和地展開無聲示威。除了周六、日防疫封鎖不得外出之外,他們每天都到現場「上班」並且打開直播,後來參加活動的維吾爾人越聚越多,達到上百人。警方在總領館前架設圍籬進行阻隔。
加吾蘭和「天涯淪落人們」上周前往安卡拉,請願地點改到中國大使館前。中國駐土耳其大使館2月8日在官網聲明稱,「一些人…到我館前滋事…他們的目的是企圖通過編造謊言,詆毀中國政府治疆政策,抹黑中國形象,利用涉疆問題蒙騙土耳其民眾,干擾和破壞中土關係」。
事實上,那「一些人」在安卡拉和伊斯坦堡進行活動之前許久,土耳其社會就已多次因為中國治疆政策而引發緊張。例如 2019 年 12 月土耳其東南部尚勒烏爾法( Sanliurfa )、中部西瓦斯( Sivas )都曾有集會活動,抗議新疆維吾爾突厥人遭到迫害。
當時,活動主辦單位甚至呼籲「舉世有良知者抵制中國貨」,並且象徵性踹倒代表中國的紙板製長城。
不到 30 歲的加吾蘭,在更年輕的時候大概沒有想到他和家人會面臨這種比真正「天人永隔」更悲傷的境況、沒有想到自己有一天會變成社運人士、在9日的活動中被押上警車5個小時。
我因為工作而到外省,無法前往現場採訪示威。但是在首都上演的「小蝦米對上大鯨魚」活動已經引起土耳其媒體關注。我相信加吾蘭會堅持下去,而且還會出現更多個加吾蘭。「加吾蘭們」將會迎向前去,共同聲討獨裁政權的暴行。
(新聞資料來源 : 中央社)
評論被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