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馬有多達百萬無國籍人士,多半屬於蘇祿族或巴瑤族,巴瑤族也包括在海上生活並依賴捕魚為生的海巴瑤族群,自古以來並沒有疆域意識,自由來去沙巴、菲律賓與印尼之間海域,但這群無國籍人士沒有合法身分證,被迫在城市邊緣夾縫中生存,馬來西亞政府數十年來無法提出具體解決方案,他們的茫茫未來仍看不到希望。
「別忘老闆有辦桌!」東馬少巴拿篤原木廠伐木聲震天價響,廠長溫馨提醒巴瑤族技工下班要帶妻小在廠內享用佳餚;油棕園區靠近海邊木屋,海浪拍打聲此起彼落,收漁盤商和蘇祿族漁夫聊著剛捕獲的龍膽石斑,這是東馬台商積累數十年商業模式,串聯起無國籍人士的家庭溫度計。
1990 年代,多數台商響應南向政策朝東南亞國家發展,馬來西亞憑藉木材、海產與油棕園等豐富天然資源,成為台商落腳地。從事三夾板等原木加工產業的陳永彬,就是在年輕時提著一只皮箱勇闖東馬沙巴創業的台商之一。
2000 年代,海產業者葉宗欣跟隨前輩腳步前進沙巴,看準東馬新鮮漁獲市場從事海產批發,他也在因緣際會下成為東馬女婿,娶了當地原住民為妻。
馬來西亞共有 13 個州和 3 個聯邦直轄區,西馬與東馬之間隔著南海,西馬是指北接泰國、南銜新加坡的馬來西亞半島,東馬則是位於婆羅洲島上的砂拉越( Sarawak )與沙巴( Sabah )。
東馬沙巴不同於西馬,大批無國籍人士因 1970 年代菲律賓南部動亂逃赴沙巴避難淪為難民,多數為蘇祿族( Sulu )、巴瑤族( Bajau )以及終年居住在船上的海巴瑤( Bajau Laut )族群,散居於東部拿篤( Lahad Datu )、斗湖( Tawau )、山打根( Sandakan )、仙本那( Semporna )或古納( Kunak )等地,首府亞庇( Kota Kinabalu )也有他們的身影。
這群人迄今發展到第 3 代或第 4 代,多數沒有身分,居住城市邊緣「黑區」村落,打黑工度日,維持生計。
根據葉宗欣觀察,城市建築業需要工人,但本地人並不願在烈日下從事粗重體力活,建築業者只能僱用無國籍人士,他們沒有合法身分,僅賺取較低薪資。
他並以谷歌( Google )地圖為例,說明外界能從房子分布樣貌輕易發現無國籍家庭區域,建築工地後方就是「黑區」村落,政府如果沒有驅趕會不斷往外延伸。
台商陳永彬指出,相較於東岸拿篤等城鎮人口分布,華人比例最少,他於 30 年前赴沙巴打拚,這裡是外界公認「黑區」,即使有兩輛警車載著 8 名警察也不敢貿然闖入,「黑區」裡全是無國籍人士。
政治動盪風險
拿篤地區大約 60 年前被稱為小台北,地勢平坦土壤肥沃,原木出口暢旺,但好景不常,當原木砍伐殆盡並禁止出口,油棕產業取而代之。 1990 年代的沙巴是由反對黨控制執政,積極向外招商,最鼎盛時期有 45 家台灣業者在沙巴投資,最大投資項目包括石化、鋼鐵、紡織與三夾板廠。
拿篤、仙本那、斗湖和古納所在的地理位置,在沙巴東岸的地圖中形似「狗頭的鼻子部位」,被沙巴人視為無國籍的蘇祿族、巴瑤族或海巴瑤族群經常跨越國界進出菲律賓和沙巴,迄今無法用政治方法解決。
陳永彬認為,台商在東馬打拚自然清楚在本地生根的政治風險,克服無國籍人士帶來的社會治安隱憂僅是其一, 2013 年的蘇祿軍侵犯拿篤則是台商心中最大夢魘,也是台商創業血淚史。
自稱是蘇祿蘇丹的賈瑪魯基蘭三世( Jamalul Kiram III )於 2013 年 2 月聲稱,沙巴屬於其領土一部分,他的胞弟率逾百人軍隊穿越蘇祿海域進入沙巴,與當地警察對峙並發生槍戰。這起事件最終在大馬駐軍清剿後於 3 月間落幕,大馬成立「沙巴東部安全區」( ESSZONE )強化東部地區安全防衛體系。
拿篤是蘇祿軍隊登陸沙巴的第一站,三夾板場就設在拿篤的陳永彬說,當時情勢緊張,大馬戰機從工廠上方低空呼嘯而過,差點掀翻鐵皮屋頂,雖然人心惶惶,但他拍胸脯保證維護全體員工安全,再由 100 多名蘇祿族員工以自發性方式,在工廠 10 公里外堆置大批糧食,請求不要侵擾只是求溫飽生活的家鄉同胞。
他餘悸猶存說:「當時蘇祿軍隊搭乘快艇沿著靠海運送木材的內河上岸, 30 多名叛軍全扛著步槍與輕機槍,真的非常緊張。」
由於與蘇祿族在內的無國籍員工歷經生死患難的革命情感,包括蘇祿族與巴瑤族員工相繼體認台商以廠為家的企業文化,他們的妻小都住在員工宿舍,而非以木板臨時搭建的簡陋房屋。
陳永彬說,要走進這群無國籍員工內心世界並不容易,無論蘇祿族、巴瑤族都有不同的族群文化,當他們逐漸熟悉相互尊重、以誠相待的企業文化作模式,三餐能獲溫飽,有一技之長,就不會流落街頭或只能在建築工地工作。
蘇祿族員工佛莉亞( Fauzia )說,身為第 3 代在沙巴出生的蘇祿族人,從 19 歲進入三夾板廠工作迄今,雖不知原鄉傳統生活模式,但能在有組織的企業工作是非常幸運的事情,這是很多其他族人想都不敢想的工作,周邊很多朋友仍在城市邊緣打黑工,收入微薄。
從最基層工作開始學習並逐漸熟悉木業領域的專業知識,從最低薪資到如今的優渥報酬,佛莉亞心懷感激,她的 8 個兄弟姊妹也在其他行業工作。
「我壓根沒有想到要回到菲律賓,真的不想回到家鄉,小時候經常聽父親說家鄉內亂往事,才會到沙巴躲避戰亂,我希望能夠在這裡長久生活」,當佛莉亞談到這段過往傷心事不禁掩面啜泣。
對於 2013 年蘇祿軍隊入侵事件,今年 33 歲的蘿莉珍( Loryjane Anorado )認為,
昔日家鄉朋友或鄰居對蘇祿族相當害怕,但目前周遭同事都是蘇祿族的朋友,大家朝夕相處,不覺得有如家鄉同胞講得「有槍啦!拿刀啦!砍人啦!」那麼可怕,「我下班時會找蘇祿族朋友到家裡聊天,煮飯吃東西,工作時互相幫忙」。
陳永彬強調,每個種族都有激進分子或能夠和平相處的人,不能一概而論,大部分族群仍心存善良天性,希望生活溫飽照顧家庭,蘇祿族人是「很普通的一個小老百姓」。
收漁換帖情誼
相對於無國籍人士在三夾板廠打拚人生,諸多蘇祿族或巴瑤族人仍傳承祖輩的天生捕魚本領,悠遊於蘇祿海域,他們 6 艘小木舟共 12 名族人半夜出海捕魚,隔天中午滿載而歸。
「只要出海就有收穫」,熟悉蘇祿族人或巴瑤族人捕魚模式的葉宗欣說,現代人駕船捕魚都要依靠衛星定位,這些人卻有世代口耳相傳「武功秘笈」,使用特殊的三角定位法尋找魚群與方位。
與葉宗欣有換帖交情的阿吉透露,觀察太陽方位,確認陸地最高處的山勢位置,就能從大海中找到漁場,不會在大海中迷航。
從事海產漁貨批發的葉宗欣,他從 2011 年起就乾脆在漁村與蘇祿族、巴瑤族人比鄰而居,展開 Long Stay 生活,從陌生到熟悉,了解他們生活習性,長達兩年與這群捕魚高手搏感情,終於建立信任友情,漁貨買賣只是其中的媒介。
葉宗欣是唯一進駐漁村的台商,這裡是距離亞庇 400 公里外的拿篤油棕園區內,外人要進入蘇祿族、巴瑤族人居住村落並不容易,必須搭乘四輪傳動吉普車、行經水坑泥濘顛簸崎嶇路面超過 2 小時車程,才能抵達油棕園與大海相接漁村丹絨拉邊( Tanjung Labian )。
2013 年蘇祿軍隊入侵拿篤,葉宗欣考量各種危險因素後撤出漁村返回亞庇,但在當地漁村娶了印尼布吉族( Bugis )女子的華人阿吉( Mackenze ),成為他多年合作的結拜兄弟。
漁村內蘇祿族漁夫阿米拉( Ahmirah )說,他生活在沙巴已第 3 代,如今有 9 名子女,其中的 4 名男孩都共同出海捕魚,他從沒有想去城市做工,「我的工作就是出海抓魚」 。
同族的漁夫海魯( Khairul )指出,漁村內族人都出海維生,他很喜歡目前生活方式,經濟穩定,更能以漁獲換取物資維持生活。
就在記者採訪當下,數艘外掛馬達的漁船緩緩駛進漁村沙灘,蘇祿族漁夫俐落地卸下漁獲,向收取漁獲的葉宗欣和阿吉展示才捕獲的龍膽石斑等諸多魚種,再拿起磅秤記錄漁獲量,討論交易價格。
葉宗欣指出,他們多半透過以物易物方式和漁民買漁獲,現金對漁民沒有多大用處,但可以利用購買外掛船用馬達、協助維修或購置漁網等方式和這群無國籍人士交易,講究的是彼此信任。
丹絨拉邊是靠海漁村,多數以巴瑤族為主,附近也有很多蘇祿人村落,這群人從未進過城市。
葉宗欣收取漁獲時曾詢問漁民是否需要協助攜帶生活用品,終年在海上生活打漁為生的 17 歲巴瑤族人想了半天說,「可不可以帶我去一趟拿篤,我從未看過都市長什麼樣子?」這名漁夫果真美夢成真,「回到漁村講了一個月都意猶未盡」。
兩名台商,兩個不同故事,卻在無國籍家庭間串起溫暖的橋梁。
(新聞資料來源 : 中央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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