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楊烈先生,在一場典禮上,吟唱了蔡惠如先生的獄中詩詞《意難忘》。
我提供幾點補充:
一、蔡惠如先生是 1920 年代,台灣議會請願運動的推手之一。《意難忘》就是為此要慷慨入獄時,所創作。
二、台灣議會請願運動是在日本統治時代的民主運動,是台灣現代民主運動的濫觴。不是國民黨來台以後才有民主的,國民黨只負責破壞民主。
三、這場運動的主要邏輯為「如果我台灣人不是日本殖民體制下的次等國民,那我就應該得到與日本內地人一樣的權利,我就有資格設立民主的台灣議會」。
四、簡單說,「議會請願運動」不是要強調「台灣人不是日本人」,而是「請讓我台灣人變成真正的日本人(公民)」。
五、但這又不是這些台灣民主前輩的「民族認同」,而是他們聰明的政治策略,他們要透過「台灣人跟日本人應得一樣的權利」來給東京出難題,東京若承認台灣人與日本內地人具有同等的公民權利,那就不得不給台灣人設置議會。東京若不承認台灣人與日本人一樣,那就承認了日本的殖民統治,與西方列強一樣壓迫異族。
六、這個「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策略,影響後代台灣民主運動甚深,在 1947 年的 228 大屠殺之後,台灣民主運動的重起爐灶,就是在國民黨的中華民國政權下,地方自治開始,「既然你說中華民國是民主自由的,既然你說我是中華民國人,那把該給我身為中華民國人該得的民主自由給我」。
七、這個策略至今仍在進行中,這也包括這整個體制,今天的這場典禮,與所有其相關的符號政治。
八、1920 年代也是「台灣人意識」萌芽的開始,但蔡惠如、蔣渭水那一代人,並不是嚴格意義上的台獨主義者,因為他們的時代不太需要這個,當時的中國不是中国,當時的臺灣也不是台灣,他們沒有遭遇到後來台灣歷史的各種轉折發展,別的不說,以蔡、蔣這種對林獻堂的妥協手段都深感不耐的個性來說,若他們活到 1947(228)、1989(64)甚或是 2019(香港)的時代,他們變成超級獨派都不令人意外,但因為他們沒有活到後來,所以沒有如果。但可以從他們同時代的其他人的思路,來一探當時的台灣思潮,彭明敏教授的父親彭清靠醫師,在 228 之後,交待子女世代不應再做中國人,就是可以參考的知識份子思考軸線。而真正在台灣知識分子圈廣泛傳遞的所謂「台獨意識」則要在 1970 年代的美、日、歐的台灣留學生圈裡才正式成為一股日後難以小覷的力量。
九、蔡惠如寫漢詩,不稀奇。1920 年代的台灣知識分子很多都愛寫漢詩,而且就是用台語唸詩。台語漢詩曾經是全島文人雅士最熱門的娛樂,1924-1937 年間舉辦過 14 次的「全島詩人聯吟大會」,從南到北共有 55 個以上的詩社參與。而一開始倡議成立這個聯吟大會的地點,就在台北州基隆郡的義重町旁的顏家陋園,也就是現在基隆光隆家商的校址。
十、漢詩集會,也是台灣士紳與日本官員的熱門交流模式,因為當時日本智識階級一樣喜愛漢詩,只是他們是用五十音來讀漢詩,但漢字相通所以不影響交流的熱絡。
十一、所以強調學習台語,正是在漢字文化圈裡的多元主義實踐。一個漢字,有多種唸法與用法,也就有多元彈性,這就是從根本上鬆動、解放大中國單一框架的實際行動。「漢」,不是中国共产党說了算,亞洲的大家都有自己的詮釋空間。中原(洛陽、長安)之外,邊陲的百越的更邊陲之外,但卻是大航海與國際交會之中心的「瘴癘之地(李鴻章語)」台灣,有自己對現代民主、啟蒙價值、與漢文化的綜合性理解與實踐。台語就是有這樣反抗與戰鬥的意義。粵語、客語,一樣適用。
十二、看當年議會請願運動時,台灣這些仕紳與知識分子是如何體面地去為台灣爭民主。所以當現在台灣的我們,已經擁有自己的民主議會,無論是國會還是地方議會,我們穿著整齊正式,只是剛好而已。前輩如此尊重民主的殿堂,我備也應懷抱一樣的尊重。這就是為何我盡量穿著整齊進議會。
十三、最後還是附上蔡惠如先生的詩:
《意難忘》(1925)蔡惠如
「芳草連空、又千絲萬縷、一路垂楊、牽愁離故里、壯氣入樊籠、清水驛、滿人叢、握別到臺中、老輩青年齊見送、感慰無窮。 山高水遠情長、喜民心漸醒、痛苦何妨、松筠堅節操、鐵石鑄心腸、居虎口、自雍容、眠食亦如常、記得當年文信國、千古名揚。」
原文出自張之豪臉書,芋傳媒經授權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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